惟许侯夫人 第1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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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三郎为何会以毒入药,自戕身死,他亦不知道缘由,绝非他所杀。
  六郎质问, “陆侯真不知道?就算不是你所杀,可你就没迫过他?”
  他说没有, 可六郎又问,“就算你光明磊落,不曾向我三哥明言施压,可暗中呢?又或者说不经意间呢?”
  她彼时有一瞬没明白六郎的意思, 直到六郎又开口。
  他说侯爷, “你陆侯权倾朝野, 权势滔天,这天下你予取予求, 但凡是你想要的,可有你得不到的?而你想要一个你中意的姑娘, 哪怕她已经有了定亲的夫婿,你根本就不在乎, 你可以当着她未婚夫婿的面,大张旗鼓地等,等上三四年, 五六年,甚至七八年!”
  他的声音压抑着不甘的痛处与怒涛,以至于嗓音都尖锐了几分。
  杜泠静手下发凉着,凭窗听见他道。
  “你陆侯在京畿,为她起高楼,调来工部的匠人,只为给她造一座仅次于皇家藏书阁的高阔书楼,这楼一盖六年!”
  “而你高居朝堂权力之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偏生空着宅院不娶不纳,令满朝文武都盯着你侯夫人的位置,每年都要论你陆侯到底要娶谁人过门;”
  “还有杜阁老葬身山洪中,众人为他收殓曾借宿的山庄,你不肯让我查,无非就是因为,你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一定奔马赶去了你心头上的那人身边……彼时,当我哥见到你千里奔马出现的时候,他会怎么想?这难道还不算压迫吗?”
  他恨声,“那时你与他一定见了,他是怎么做的,怎么说的?!”
  侯爷的声音很沉很低,似就浸透着那年的山雨。
  “那是我与你哥的事,与你无关。”
  可六郎却重重冷哼出口,“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我哥那样温良和善的性子,他一定会说,”他嗓音哑近哭声,“他一定会说他注定活不长,他会说他早晚会把人让给你,他是不是还说,他绝不会娶她过门?”
  问声灌进杜泠静耳中的时候,她脚下晃了一晃。
  过往那些被束之高阁的回忆,一缕缕又涌上心头。
  她亦早早就听说过,永定侯陆侯爷在京郊,耗费无数钱财建造的一座仅次于皇家文澜阁的高楼,她跟三郎叹息,说陆氏的高楼着实令人艳羡,她也想拥有,但他们能勉强撑得勉楼不垮,就不错了,陆氏的楼与她无关。
  后来,那楼就成了他给她的嫁妆,由她起名唤作归林楼,而彼时三郎听见她艳羡与叹息,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地,跟她笑了笑……
  三郎最爱读京中送下来的邸抄,也会打听京里来的消息,中间一度有从京里来勉楼观阅的仕子,某次恰说起京城里最呼风唤雨的人物。
  他说陆侯,“也不知怎么,京中人最爱论及陆侯的婚事,偏偏这位陆侯空悬着他陆侯夫人的位置,一年又一年,不知是在等谁?”
  那时她听过根本没当回事,三郎却莫名此静默了几息,缓缓看了她一眼……
  父亲过世那年,她急奔赶去那山中,确实就借宿在旁边的山庄里,某夜她辗转反侧不能寐,挑灯走出山庄望向群山。那晚她记得自己遇见了一个奇怪的路人。
  那人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骋马急奔至此,她以为他只是路过,见他一眼看见她就翻身下马,迎着飘落的山雨大步向她走来,还以为他只是想问路。她远远地告诉了他去路,又说这山里有山洪,请他快走,但她独独没想过,他就是为她而来。
  而三郎找出了山庄,唤着她的名,雨越下越大,打灭了她手里的灯,她弃了灯,再没回看那“路人”一眼,却哭着扑进了三郎的怀里……
  走出远岫阁,恍惚走在令人窒息的暑热风里,六郎质疑的话,和渐渐翻腾出来的旧忆不断起伏交错在她的脑海中。
  她想她可能知道,陆惟石到底是什么人了……
  眼角落下泪来,她默默擦掉,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侍卫小哥,我们蒋家六爷是不是在侯府里,老朽是蒋家的老仆,能否请我家六爷出来,或者放我进去。”
  杜泠静看过去,一眼看到了惠叔又急又慌的脸。
  惠叔也在此时看了过来。
  “夫人?”
  她把惠叔请进了院中,惠叔见了她,却反而支支吾吾起来。
  但杜泠静已经都知道了,尤其,知道了三郎的死,竟是自戕。
  她哑声问去,“惠叔,三郎他……为什么要以毒入药、自戕了结?”
  惠叔闻言愕然顿住,“夫人怎么都知道了?三爷再不想让夫人知道这件事。”
  不想让她知道,杜泠静又抹掉眼角一滴泪,“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可惠叔摇了头。
  他说三爷只是说他不想活了,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老奴也不知道,三爷不曾说过。”
  连惠叔都不知道,杜泠静心头丝丝抽疼。
  她相信侯爷一定没有强迫过三郎,可是,当三郎明了惟石的心意,是否为了不娶她过门,早点让她嫁给侯爷,而悄无声息地自杀呢?
  无解的问题如钝刀一般割着人。
  杜泠静得不到答案,却隐隐听到了一些脚步声。
  她立时敛去混乱如麻的心绪,叫了惠叔,“请惠叔不要讲出去,我已知道三郎自戕的事。”
  侯府眼下正在准备侯爷离京的事,他取走了两柄剑,他会上战场……不管三郎到底因何原因自杀,她都还不想影响他保家卫国、上阵杀敌。
  她这话还没得了惠叔的回应,蒋枫川的袍摆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他一眼看见了杜泠静,脚步微滞。
  陆慎如亦从另一边也看到了她。
  两人皆上前来。
  侯爷见她就站在惠叔身侧,心下跳了一跳。
  “泉泉……”他略有迟疑地低声唤了她。
  杜泠静微顿,又立刻应声。
  “侯爷。”
  蒋枫川这一时倒未出声。
  但陆侯不由地在眼角默默看了他,他不知这蒋六会否就在此刻,发狠全都说出来。
  惠叔和杜泠静亦看向了六郎,前者已在混乱中不知所措,而杜泠静十二分地静默。
  蒋枫川有一瞬真像不管不顾地全都说了,可他看到了她发上两根淡黄色的飘带,风将她的飘带柔柔地吹绕在她纤薄的肩头,这一刻就如同三哥曾经在手札中,将她的发带编织进风里一样。
  他开了口。
  但不是朝她,只是冷着斜看了陆侯一眼。
  “总之,蒋某要如何行事,不需要陆侯来教。你自去扶持你的慧王,我蒋枫川只拥立雍王殿下入主东宫!陆侯与我,朝堂上见吧!”
  他说完,叫了惠叔,最后看了杜泠静一眼,跟她点了点头,离开了永定侯府。
  好像他此番来侯府,是因为两王间站队的事而已。
  他没说旧事,还编了个似真非假的借口,陆慎如反倒意外地默了默。
  他又看向了她的妻,见她目光从蒋枫川身上收了回来,不知她眼下是何情形,问了一句。
  “娘子刚从寺庙里回来?没与郡主在寺中用斋饭?”
  原本是要用的,她恐怕要到再晚一些才会回来,但年嘉的母妃裕王妃寻年嘉有事,她亦怕侯爷会提前离京,她们就早早散了。
  她跟他点了点头,默认她只是刚回来而已。
  他没再多问,看了一眼天色,柔声,“那既然空着肚子回家来了,我来陪娘子吃饭吧。”
  吃完饭,他约莫就要走了。
  杜泠静点了头。
  两人回了正院当中,他吩咐了灶上提前把饭摆上,秋霖沏了茶上前,杜泠静接过茶来,想送到他手边,却不知怎么,手下轻轻一颤,热茶瞬间泼了过来。
  她慌乱地要收手,怕热茶泼到他右臂上,他右臂有伤,反应不迭。
  不想他见她只往自己身前收去,而那热茶则往她身上落来,他忽的伸出右手,将她手中端不稳的热茶,径直打去了一旁。
  啪嗒一声,茶碗碎裂在了远处的地上。
  杜泠静发愣着,却还是见两人身上,都沾了些许茶水。
  他身上沾了茶水,他还动了右臂,她急问去。
  “你没事吧?”
  她还顾着他有没有事。
  陆慎如只看着她,“没有人把热茶往自己身上泼。”
  他盯着她,惠叔方才真的没跟她说什么吗?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虽他尽力不想让她知道蒋竹修自戕之事,可事情似乎在朝着他不愿的方向行进,渐渐透出不受控的模样来。
  若她知道,究竟会怎么想?
  他盯着她,似在看她在想什么。
  杜泠静一时回不出他的话,还是秋霖闻声快步进来,见茶碗摔了,还以为侯爷和夫人吵了起来,但看向两人,却见两人不似吵架的样子。
  夫人有些怔忪,侯爷看了夫人一眼,又叫了她,“收拾了吧。”
  秋霖连忙收拾了碎瓷片退了出去,艾叶则为两人各自取了干净衣裳。
  “侯爷,夫人,换件衣裳吧。”
  两个小丫鬟盈壁和香溢上前帮两人更衣。
  房中静悄悄的,只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丝丝响起。
  陆慎如不禁想到他受伤之后,他的娘子总想帮他穿衣脱衣,但他不让她动手,只让仆从侍卫来办,她不乐,抿着唇看他,不知他为何如此。
  其实原因很简单,他娶她回家,从不是让她来伺候他的,他怎么能让她做这些事呢?
  陆慎如不禁向一旁也在换衣的娘子看去,她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软的耳朵露在挽起的青丝之下,他不由想起了他受伤的那晚。
  王太医的嘴巴告诉她,他中的暗箭还带了毒,她一听就吓到了。
  她吓得眼睛红红的,就在那晚,她忽的扑在了他身上。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主动投在他怀里,依靠他,又抱着他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胸前。
  她扑在他怀中,抽搭哭到眼泪见他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他将她团团拢入怀中,可他却那一时候,怔着不知所措了。
  他难以想象,她也有会主动上前抱住他的一天。
  真是不敢想。
  一连几日都过的如在梦中一般。
  漱石亭上,下了些雨,她安静坐在石桌对面,向他看来,彼时灯中的高光打在了他脸上,她莫名看他许久,直到他出声问去,“娘子在看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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