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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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慢直起腰,眼中没了怒意,也什么都没了。
  他冷冷看着纪宁,道:“好。你问。我都告诉你。”
  面前的人化作一片死寂的湖,纪宁看在眼里,手掌默默攥紧。
  他迟疑了很久,才如鲠在喉地开口, “望北塔是你修的,它真的,是用来祈福的吗?”
  “不是。”
  萧元君回答得干脆,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境道:“我修建它最初的目的不是为你祈福,是想让你活过来。”
  纪宁呼吸一滞,“所以,你都做了什么?”
  萧元君垂目,每说一句,眼中就更平静一分。
  前世的记忆在他眼前铺开,他叹气,一点一点,满不在乎地揭开自己隐瞒多年的“秘密”。
  “你离世后,我听信外邦术士谗言,信了他们口中的起死回生之术。他们让我修建望北塔,以塔为媒,积攒愿力,最后……”
  话音戛然中止,萧元君虚无的眸子闪过一丝犹豫。
  旋即,又被他的一声轻笑掩盖。
  有什么好犹豫的?
  说吧。全都说出来吧。
  反正他在纪宁心中已经是十恶不赦了。
  他启唇,轻描淡写道出后半句,“最后,选一与你最亲之人献祭,即可让你重生。”
  “哐!”话音落,纪宁起身,撞歪了手边茶桌。
  “你怎能信这种荒唐事!”他瞪着眼前人,越看越觉得陌生。他问:“所以,你让阿醉入了塔?”
  闻言,萧元君嗬地笑出了声,他泪眼朦胧,“纪宁,你说你信我,就是这样信的?还是说,你也觉得我没资格担得起‘与你最亲之人’的名号。”
  纪宁惊目,顿觉浑身血液逆流。
  他唇齿打颤,“什么意思?”
  话已至此,萧元君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他平静道:“塔是我修的,一开始那塔上的人,本该是我。”
  他红着眼,笑容苦涩,“可是醉颜找到我,说我不配为你入塔。他说,我不是你最亲近的人,说我……只会误了你的回程路。”
  尾音消散,一滴泪珠滑落。
  这滴泪砸得纪宁惊慌失措,他盯着地上那滴水渍,只觉得胸腔挖心裂肺的痛。
  他忽然有些怨恨自己的迟钝,怨恨自己这种时候不能有所行动,拂去这人的哀伤。
  萧元君仍在絮絮说着,他说:“醉颜执意入塔为你祈福,并以你的三份遗书为威胁,让我不要再听信术士的话。”
  他说:“不管你信不信,醉颜不是我杀的。”
  他越说越忧伤,最后他说:
  “纪宁,如果我不喜欢你,是不是就……就不会这样难过?”
  不会因为你的猜忌而难过。
  不会因为你从不将目光落到我身上而难过。
  不会因为,你的不在意而难过。
  他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掉,纪宁的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模糊。
  眼中的泪水滚落前,他看见萧元君望向他,泣不成声……
  “纪宁。我快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了。”
  对方的绝望触目惊心,纪宁喉头哽咽,转头的瞬间悬着的泪滴落。
  如果他们不够亲近,他大可冷眼旁观他的悲伤。
  如果他们足够亲近,他可以大方上前拥住他。
  偏偏他们不远不近,他什么都不敢做。
  两人一步之遥,却生出一崖之隔。
  经年积累的委屈一经爆发,便是覆水难收。
  萧元君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将积压了两世的委屈全盘托出。
  “重生以后我不断提醒自己,要克制,要忍耐,不要给你压力。”
  “可看着你和别人走近,我怕自己忍耐会再一次失去你,更怕自己不忍耐,会招你嫌弃。”
  “放不下你又不敢靠近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耳边的控诉字字诛心,纪宁死死咬着唇,依旧没能压住决堤的泪水。
  他不敢去看萧元君,可这样逃避的举动反而让对方误解。
  “就算这样,你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吗?”
  “……”纪宁无法回答,只因开口便是哽咽。
  萧元君眸底汹涌的情绪逐渐寂灭,“纪宁。”
  他的声音依旧柔缓,吐出嘴边的话语却让人发寒,“你这个样子,真让人恨。你以为,我对你一点恨都没有吗?”
  纪宁垂眸。
  当然有,恨他不顾一切变法,恨他忤逆圣意,恨他欺君罔上。
  有太多罪名值得萧元君去恨他,可当萧元君再度开口时,他听到的却是……
  “我恨为什么独独没有我?你留的三封遗书里,一字不提我!”
  此刻有多撕心裂肺,萧元君就有多恨。
  他是真的恨,数十年,每每午夜梦回他都在恨!
  怎么会没有他?
  怎么可以一个字都不留给他?
  到最后,纪宁是恨他?怨他?还是不怪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死讯,纪宁什么都没留给他。
  数年的噩梦,数年的不忿,今朝终得以宣泄。
  萧元君上前握住纪宁的肩膀,将他掰过来与自己对视。
  他要纪宁看着他,看见他多年积淀的痛苦,看见他眼里的不甘是怎样的刻骨。
  “你谈到了北狄,谈到了赵禄生、侯严武、侯远庭,你让我留醉颜和影人一命,你谈到了兰努尔,定北军!唯独!!唯独没有我!!!”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凭什么?
  “明明,”他扶着纪宁的手在颤抖,“明明你先答应过我,会带着将士们归来,你失信了,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留给我。”
  语落,四目相对,泪如雨下。
  第71章 你也别恨我好吗
  纪宁哽咽,涩红的一双眼里无数情愫翻涌,最终全都归拢成一腔悔恨。
  他摇着头,颤声道出两个微不可闻的字眼,“不是。”
  他想说不是那样。
  不是不想道歉。
  不是不在乎。
  而是……来不及,来不及说出口。
  可喉咙不听使唤,除了哽咽什么都发不出。
  他垂下湿漉漉的眼睫,失控的泪水浸湿脸颊。哪怕前后两世,他都不曾有过当下这般失态的时刻。
  因而当看到他的眼泪滑落时,萧元君愣住了。满腹的委屈被这眼泪冲散,一层隐秘的期许蠢蠢欲动,死而复苏。
  他握紧纪宁的肩头,迫切地想要问个明白,“那是什么?”
  因为过于着急,不等对方回应,他又问了一遍,“如果你说‘不是’,那是什么?”
  纪宁垂眸抽泣,脑中纷杂的思绪也快将他逼疯。
  整整两辈子,他憋了太多东西没有机会说出口,他实在不想继续忍下去。
  他不想再看到萧元君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不想再看到他的痛苦,看到他憎恨自己的眼神。
  这些东西他上辈子承受得够多了,这辈子怎么都该,都该,让他喘口气罢。
  他缓缓抬起头,嗓音沙哑:“我,答应你的事没做到,对不起。”
  萧元君双目憎红,“我不要你的道歉!”
  他要的不是对不起,他要的不是对不起!
  他要纪宁告诉他,为什么哭?为了谁而哭?
  他要纪宁告诉他!他的在乎!
  “纪宁。”他渴求地望着自己所唤之人,“我要的不是你的‘对不起’,我是要,我是要……”
  他泣不成声,“我要的是你在乎我。”
  哪怕就一点点,只要纪宁肯承认对他的哪怕一点点的在乎,他都死而无憾。
  纪宁拧眉,强烈的悲恸让他有些站不稳,他抬手抓住萧元君的臂弯,泣音如丝,“萧元君。”
  他不解道:“你究竟还要我怎么在乎你?”
  事到如今,纪宁真的不明白,为何萧元君总是觉得自己不在乎他?
  “我还要在乎你,在乎到何种程度?”
  他紧紧揪着萧元君的衣袖,声泪俱下,“你说,我留的三封信里,只字不提你。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该对你说什么?”
  萧元君怔目。
  纪宁垂泪,苍白的面庞被无助覆盖,他哑声质问:“我能对你说什么?我该对你说什么?慰你不要忧伤?愿你得偿所愿?祝你,万寿无疆?”
  所有人的难过他都能承受,唯独萧元君的那一份,只是想想就觉无可奈何。
  他怕留下的话语越多,越伤人心。
  更怕言语浅薄,适得其反,只会让人更加悲伤。
  “我说什么能有用?我连,连答应你的,带着他们回家都没做到。”
  纪宁哽咽,两行泪珠滚落。
  “我留下的三封书信的确一字未提你。”他痛心道:“可我写尽御敌之术,写尽用人之策,字字都为你做尽了打算!你居然,”
  纪宁颤眸,只觉挖心裂肺的痛,“你居然说……恨我?”
  谁都可以恨他纪宁,独独萧元君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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