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季亭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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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滴下来的那刻,我脑袋一片空白。
  秦至夏向来皮肤白,鲜红的血在她手腕上,格外夺目。
  一切就像慢动作镜头,秦至夏拿起美工刀、划过皮肤,滴状的血缓缓坠落。
  如红宝石般坠落,把地上的报纸都染成耀眼的红,映衬窗外一望无际的阴沉。
  然后陈怀驥推开门走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陈怀驥异常冷静。
  他迅速把秦至夏手上的美工刀收走,并不慌不忙地吩咐我去拿药品。
  就连包扎伤口的时候,芝加哥大学政治系博士毕业的他也是有条不紊。
  只是他那句「我只是割过几次腕」,我跟秦至夏都笑不出来。
  流了那么多血,秦至夏一定很痛吧?
  我想关心她,但我说不出口。
  因为她看陈怀驥眼神,让我清楚知道我输了,彻底输了。
  那眼神里,是无条件的信任。
  最后的最后,陈怀驥把秦至夏带走了。
  直到下班时间,秦至夏也没有回来。
  当天晚上,刘叡就在一家日式料亭约了饭局。
  饭局上的人有我、我哥、刘叡、还有秦律师。
  我实在不知道这关秦律师什么事,他是转行搞媒体了吗?
  「陈教授。」我哥很客气地和迟到的陈怀驥打招呼。
  陈怀驥也很有礼貌地跟桌上的人打招呼,只是意味深长地多看了秦律师一眼。
  他拉开椅子坐下,喝了一口茶,「今天这么大场面啊?连秦律师都来了。」
  秦律师毕竟是顶尖律师,很快圆场,「没什么大场面,就大家一起吃个饭。」
  「一小时一万八的律师都跟我坐一桌吃饭了,那得是多复杂的事啊?」
  我不知道陈怀驥为什么对秦律师这么有意见,但他的下一句话让我懂了。
  「这么复杂的事情就别邀请我了,我没那么复杂,我朋友也没那么复杂。」
  秦律师脸上还是雷打不动的斯文笑容,果然对得起他那一小时一万八的收费。
  「大家一起吃个饭而已,今天没有要谈什么。」秦律师对我哥使了个眼色。
  我哥立刻接话,「听说陈教授以前在庆应教过书,应该满适应日本料理吧?」
  陈怀驥皮笑肉不笑,「我前几年都在匈牙利,怎么不请我吃匈牙利特色菜?」
  秦律师再度打圆场,「我办公室附近正好有东欧料理,我可以来订位。」
  陈怀驥没再接话,默默喝着茶。
  接下来的饭局什么也没谈,平静而顺利。
  还好秦律师是秦至夏她爸,不然今天应该很难看。
  不过下次应该就没有秦律师了,毕竟陈怀驥已经说得很清楚。
  刘叡让我送陈怀驥回去希尔顿。
  意外地是,陈怀驥竟然没拒绝,「又晚又下雨很难叫计程车,有人载多好。」
  在我研究室里临危不乱冷静包扎伤口的男人跟我眼前这人是同一个物种吗?
  当然,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好。
  我哥跟刘叡都盯着我,我说不好,明天就可以去河口村当浮尸。
  陈怀驥上了我的车,真的,他应该是坐我副驾坐得最频繁的男人。
  「你今天没开宾士啊?」这是陈怀驥坐上我的车的第一句话。
  「在挑剔啊?」先前还在教训我没礼貌,我看他也没多有礼貌。
  「随便问问,都坐你的车了,我总得找个事情聊。」
  「不然聊聊你的研究领域?」
  「聊你的研究领域也行。」
  「聊汉娜鄂兰吗?」
  「行啊,她的书我都有看。」
  我不行,只好用车上音响放巴哈精选辑代替学术讨论。
  「希尔顿到了。」我跟陈怀驥说,他一路上都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哦,谢谢。」陈怀驥解开安全带,西装外套袖口处还染着血。
  他开门下车,一个人走进雨里,就像我那天看他一个人走进夜色里。
  大部分的时候,他好像都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接下来的几天,秦至夏都请病假。
  我不知道她是真病还是装的,也没空管。
  这几天云鼎的股票从开盘跌到收盘,投资人的炮火堪比二战战火。
  网路上的舆论更是像一桶油泼在烈火,一发不可收拾,网路论坛都在骂。
  之前云鼎在荷甫村暴力徵收的画面也被挖出来,跟这次的开发案一起讨论。
  大型机具直接辗过稻田的煽动性画面也被做成gif广为流传,每个人都在骂。
  许多网红也跳出来千方百计地想蹭这波流量,博一个公平正义的好名声。
  手段很低劣,但素材很丰富,我就算是水母都能猜到那些耸动的素材打哪来。
  这些也就算了,陈怀驥还想办法把骆皓直接拉到河口村的大型机具前演讲。
  骆皓讲得慷慨激昂、振聋发聵,但内容根本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天骆皓西装笔挺、帅得没有天理,所有媒体都把他的照片放头条。
  优越的长相配上他南泽大学教授的身分,骆皓的演讲直接火爆整个网路。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关注河口村开发案,各种环保团体也开始动作。
  不得不说,论带风向这方面,陈怀驥真的是顶尖中的顶尖。
  再这么搞下去,云鼎目前正在进行的工程全部都得停工避风头。
  停工的每一分鐘都是钱啊,哪家公司禁得起这么烧钱?
  烧钱也就算了,大不了跟银行贷点款,最怕的政府是说要检查。
  这要真查出什么问题,云鼎原地解散也就罢了,严重点还得找人进去坐牢。
  光想,我就觉得眼前一片黑。
  陈怀驥一直没有露面。
  他电话不接、讯息不回,能够轻松让舆论无风起大浪的他没有任何社交媒体。
  我哥直接下令所有人不择手段,直到能联络上陈怀驥为止。
  我大概每隔一个小时就会想办法连络陈怀驥一次,但都无功而返。
  姜青跟刘叡还各手写了一封信留在希尔顿柜台,结果被柜台告知他已退房。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哪,就连被他丢去河口村表演的骆皓也不知道。
  还好,还有一个人知道。
  我终于知道,刘叡把秦至夏聘进来的意义。
  秦至夏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请进院长办公室喝茶。
  「刘院长。」秦至夏客气打招呼,手腕的伤口被深埋在雾蓝色的毛衣。
  刘叡递给她一杯茶,再递给坐她旁边的我一杯茶,却没有说话。
  秦至夏倒是开门见山,「陈教授去日本度假了,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
  刘叡跟我皆是一惊,陈怀驥这傢伙可真有生活情调啊,现在还有心情度假。
  「他在日本哪里?」刘叡马上追问。
  「好像是鎌仓吧?我不太确定。」
  「你打电话给他。」刘叡直接说,看来我哥给他的压力把他逼急了。
  「如果刘院长能把陈教授的电话号码给我的话。」
  「你还是没有陈怀驥的电话号码?」我很惊讶,她跟陈怀驥到底熟不熟?
  刘叡也惊讶,但他没空管这么多,直接念了一串数字。
  秦至夏拿出自己的手机,键入那串数字后就没按下拨打电话,「有讲稿吗?」
  「你要什么讲稿?」刘叡很烦躁,向来冷静的他很少如此沉不住气。
  「我没跟陈教授讲过电话,不知道要讲什么。」
  「你就问他人在哪里,在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就好了。」
  秦至夏异常乖顺地点点头,听话照做。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秦至夏按了扩音,但我跟刘叡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秦至夏也没铺陈,直接就问,「陈教授,你现在人在哪?」
  陈怀驥没有回答,而是问,「是刘叡要你打电话给我,还是季亭舟?」
  秦至夏一愣,「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都在我旁边?」
  陈怀驥那边的讯号不好,显得他声音模糊而飘渺,「因为你不可能打给我啊。」
  「你连我的电话号码都懒得记在手机里,不就摆明了没想打电话给我吗?」
  秦至夏努力辩解,「我很讨厌打电话,如果餐厅不能网路订位我就不吃。」
  「我又没怪你。」陈怀驥笑了起来。
  然后他说,「我明早的飞机回去。」
  说完,他就把电话掛了。
  秦至夏把手机收起,淡淡开口,「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刘叡微微一笑,恢復到他平日温雅沉静的模样,「晚上一起吃饭吗?」
  秦至夏马上问,「我爸也会去吗?」
  「你希望他去吗?」
  「不希望,但我知道我的话没什么份量。」
  刘叡的眉毛微微扬了扬,我也是同一个表情。
  夜郎自大的人看多了,能够这么清晰认清自己处境的倒是凤毛麟角。
  其实秦至夏一直比我们想像的还要聪明很多啊。
  晚上的餐厅是我哥订的。
  那餐厅非常贵,装潢极度华丽,摆盘能摆出一幅蒙娜丽莎,但味道就不好说。
  我觉得我哥对年轻人的品味很有误解,对自己的定位更有误解。
  因为当他跟刘叡西装笔挺、满脸写着白领菁英地出现在餐厅里时,真的突兀。
  餐厅里的人大多都是来约会的,而且男生穿名牌大印花,女生穿削肩洋装。
  我都不知道帮我哥订餐厅的秘书是不是把脑子喂给木乃伊。
  不过穿着毛衣和深灰色西装且脂粉未施还戴眼镜的秦至夏很平静就是了。
  「刘院长。」秦至夏坐下后非常有礼貌地和刘叡打招呼。
  刘叡也礼貌地介绍了我哥,「这是季亭序,云鼎建设公司的执行长。」
  秦至夏还是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客气地说,「我在财经杂志封面上见过季总。」
  我哥似乎有些讶异秦至夏的冷静,确实,秦至夏镇定得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
  但他见过大风大浪,很快就摆出得体的笑容,「你有特别喜欢吃什么吗?」
  秦至夏很客气,「我都可以。」
  我哥给所有人都点了最贵的套餐,真是谢了。
  都不问一下我想不想吃套餐里面的薑汁鰹鱼上汤火炙日本干贝吗?
  秦至夏今晚非常安静。
  秦至夏的话很少、吃得也很少,更礼貌地拒绝了我哥开一瓶酒的提议。
  很显然她没意识到她才是今天这场饭局的主角,也不习惯上这种谈判桌。
  我哥也是不急不慌不担心,优雅有度地和秦至夏间聊她的工作和研究兴趣。
  上甜点的时候,我哥才烘托出主题,「你跟陈教授怎么认识的?」
  秦至夏淡淡回应,「我跟他见过两次,我高中毕业那年跟我大一那年。」
  「剩下的部分我想大家都知道了。」说完,她就低下头去吃她的双层烤布蕾。
  我哥没有要甜点,只有一杯黑咖啡,「你大学的时候很忙?都没见陈教授。」
  「我没什么事要找他,他也没什么事要找我,就也没什么见面的理由。」
  我哥这下是真的很惊讶,「所以你跟陈怀驥私底下都不见面吗?」
  「没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见面?他都没事情要做吗?」
  刘叡插话,「陈教授现在没工作。」
  秦至夏淡淡回应,「他的生活是他的选择,跟我有什么关係?」
  饭局结束后,刘叡礼貌提议送秦至夏回去,秦至夏也礼貌婉拒,自己叫车走。
  我哥看着秦至夏的背影,表情非常复杂,他很少有表情,更少有复杂的表情。
  刘叡看了我哥一眼,「你在想什么?」
  「秦至夏一直都没什么情绪吗?」
  「我看过她几次,她都是这样。」
  听完刘叡的回答,我哥把目光转到我身上,「是这样吗?」
  「她工作的时候确实是这样,但不工作的时候就是普通人。」
  我哥很敏锐,「你是她的主管,却看过她不工作的时候?」
  我别过眼神,没有回答。
  我哥拍了拍我的肩,「你好好打这张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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