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季亭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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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你放肆快乐。」这是秦至夏下车前跟我说的话。
  我根本听不懂,「快乐就快乐,为什么要放肆?」
  秦至夏倒是理所当然,「在南泽里,只要快乐就是放肆吧?」
  「是这样吗?」
  「是吧?南泽的框架,不是允许快乐的框架。」
  我看着秦至夏,晚风扬起她的长发和我送给她的围巾,「那你现在快乐吗?」
  「快乐啊。」秦至夏说,「刚刚没有很快乐,但现在很快乐。」
  「有什么好快乐的?」
  「东西很好吃啊,玉子烧很好吃,你加点的和牛牛肠锅跟杂炊也都很好吃。」
  「快乐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秦至夏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吃到好吃的东西很难不快乐吧?」
  「这就是为什么你把时间都拿去找东西吃吗?」
  「对啊,我还为了我宿舍附近的那家披萨店去学义大利文。」
  「你为了吃披萨学义大利文!?」
  「对啊,但我发现那家店讲的其实是拿波里方言后就不学了。」
  「那你们这样能沟通吗?」
  「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但她每次都会给我东西吃,很好吃哦。」
  「她给的是你点的东西吗?」
  「这就要看运气了。」
  我傻眼地看着秦至夏,而秦至夏还是笑着。
  同样留学过,我知道高中毕业就出国念书会有多辛苦,但秦至夏不讲这些。
  她没有怨、也没有优越,只是去经验这世界,然后把每件事都笑着说。
  在南泽里经歷了这么多事,她一定有压力,但她仍然能够乾净地看出去。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秦至夏只要坐下来,跟我简单吃个饭、说说话,我就能感觉好一点,想要少放弃自己一点。
  我不是生来凉薄、更不是底色凄冷,只是想要有个人,暖暖我。
  那个人甚至都不需要喜欢我,只要愿意跟我讲话。
  想到这里,我又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可悲归可悲,之后的日子里,我都很努力地找秦至夏吃饭。
  秦至夏有时候答应、有时候拒绝,就跟那家拿波里披萨店的听力一样。
  有趣的是,秦至夏从来没问过为什么频繁约她,也从来不提感情。
  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们也默契地不聊工作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可能是顺应着我之前的要求吧,吃饭的时候秦至夏常会跟我说她念书时的事。
  都是跟念书无关的事,而是生活里小小的事情,像是瘫坐在火车月台的鸽子和睡在草地上的鹅。
  我喜欢秦至夏看出去的世界,即使不顺有时、疼痛有时,仍然明亮飞扬。
  她说她在北义小镇撞鬼、在南法吃甜点、在威尔纽斯的滑雪场里被路人大叔教怎么滑雪。
  当然还有旅程中遇到的人,像是人生信仰是米饭和舞蹈的古巴大叔、会在上菜前先跳舞的巴塞隆纳姊姊、以及在爬冰川时开始演讲苔蘚种类的植物学家。
  细琐的小事、各异其趣的人,在并不平坦的路上,秦至夏总能看见明媚的景色。
  她没有特别想展示什么或操控什么,却让我渐渐开始相信,光在前方。
  前方是她,光绽放在她眼睛,那就是我的快乐。
  不放肆、很节制,但已经足够让我知道,我不再能够理所当然地讨厌全世界。
  「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欢秦至夏。」吴司年用他讲新自由主义的语气说。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表情管理有些失态,好在电梯里只有我跟他。
  「需要我用英文再讲一遍吗?牛津仔。」
  「有没有可能是剑桥的表达能力都不太好?」吴司年是剑桥毕业。
  「没有,只可能是牛津的有问题。」
  「因为剑桥都忙着学习你们大前辈的风骨边写诗边划船吗?」
  「至少我们不会跟人连吃一个月的饭还没有推进。」
  「你又知道我想要有推进了?」
  吴司年不屑地笑了,「你这么沉不住气,怎么留下来的?」
  「靠关係啊,你不知道吗?」
  「那你怎么不靠关係去追秦至夏?」
  讲这么白啊,「像我这种整天上夜店的人,只想玩玩也很正常吧?」
  吴司年笑得更轻蔑了,「你当大家瞎啊?」
  「我没当大家瞎,但也不觉得能在南泽当教授的人会是恋爱专家。」
  「不用是专家也能知道你对秦至夏什么感觉。」
  「就我一个人不知道要进南泽还得会通灵和读心啊?」
  吴司年撇撇嘴角,神情里的不屑程度简直登峰造极,「看眼神就能知道的事情,需要什么通灵和读心?」
  「看眼神就能知道啊?」这种话留着去迪士尼里骗小孩吧。
  「只要真心实意喜欢过一个人,就会知道认真的喜欢就是你看秦至夏的眼神。」
  电梯门开,吴司年直接走出去,完全不管我困惑与错愕。
  电梯门关上前,秦至夏走进来,「季教授好。」
  「嗯。」我别过眼神,低下头看手机上的新闻,没什么新闻。
  没新闻是好事,被注意到才是坏事。
  擅长闷声发大财的我哥上周跟我说,全程静音的河口村开发案要收尾了。
  直到最后,还是有几户不同意徵收,不过我哥早在荷甫村那次学会应对办法。
  一招不行还有下一招,大不了就强制徵收,大型机具辗过去,不行的都行了。
  反正赔偿不是问题,顶多就是多聘几个一小时一万八的律师。
  「姜博士好。」不得不说,秦至夏是真有教养,见谁都会打招呼。
  「给你。」姜青说,个性冷淡的她竟然这么说。
  我抬眼看了一下,发现是一杯手摇饮料。
  「这家乌龙茶很好喝欸。」秦至夏听起来很开心,我便默记那家店的名字。
  「我在网路上看到的。」姜青的语气还是很冷。
  秦至夏的语气就明亮得多,「你喜欢喝手摇饮料吗?」
  姜青毫不犹豫,「不喜欢。」
  「那我下次买茶叶给你,你喜欢喝红茶吗?」
  「红茶不错。」
  这是我看过姜青流露最多私人情绪的一次。
  儘管在一个电梯里,姜青也不跟我说话,大概是因为上次我对她语气不太礼貌。
  是手机震动的声音,我跟姜青本能性地拿起手机确认,唯独秦至夏没动作。
  她手机惯常开静音,在我的印象里,我也没看过她讲电话。
  「是我的。」竟然是陈怀驥打电话给我,考量到身边还有人,我直接把电话掛掉。
  是不是我早上出门时忘了抬头看,没发现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
  我走进研究室、关上门后才回拨给陈怀驥。
  电话火速被接通,陈怀驥客气问候,「季教授今天忙吗?」
  我懒得铺陈,「找我什么事?几点?在哪里?」
  陈怀驥也直话直说,「在希尔顿,你几点能到?」
  我看了下錶,「半小时后。」
  「那半小时后我会在希尔顿大厅等你。」
  我开车去希尔顿的路上没塞车,所以我比预期得更早到。
  儘管我早到了很多,但陈怀驥已经在大厅里等我。
  从他的姿态来看,他应该已经等很久了。
  见我来了,陈怀驥便放下手上的书站起身,我礼貌打了声招呼,「陈教授好。」
  陈怀驥无所谓地笑着,「我已经不是教授了,只是个无业游民。」
  不得不说,陈怀驥的气色很好,虽然还是很瘦,但至少没像之前那样瘦得像下一秒就需要人上香。
  他的眼睛里像是烧着滚滚野火,张扬、热烈、肆意得像鲜衣怒马的少年。
  在这段销声匿跡的日子里,他到底干了什么?
  我忽然想起,这么几年里,没有人知道他经歷了什么,也没有人想知道。
  就像被这世界彻底抹去一样,没有人谈论他,也没有人联系他。
  所有人都默契地遗忘他,像拋弃那些用完即弃的免洗筷,没人想关心那些垃圾最后会流进哪片海。
  「你要喝点东西吗?」陈怀驥问,我这才回过神。
  他指着身后那跟饭店合作的星巴克,「要喝的话,你可以去买。」
  我瞟了一眼星巴克显眼的绿色商标,「不了,我昨天才投诉过星巴克。」
  陈怀驥笑了起来,「因为点餐机没有英文吗?」
  当然不是,但这是重点吗,「你找我来只是想知道我跟星巴克有什么过节吗?」
  「听听也不错啊。」陈怀驥从容不迫,胸口处的北极星胸针闪闪发光。
  他似乎只在秦至夏不在场时别着那胸针。
  我没兴致跟他玩,「我等一下还要跟秦至夏吃饭,你有什么事就快说。」
  「你跟秦至夏相处得很好?」儘管是问句,他的语气却太篤定。
  这下子换我从容不迫,「你应该都听说了吧?我们常常一起吃饭。」
  「都听说了。」他眼里的火慢慢冷下去,只剩下小心翼翼。
  然后,他笔直望着我,带着十二万分的认真问,「秦至夏快乐吗?」
  我撇撇嘴,扯起笑,听见恶意在我心里疯长,「至少比跟你在一起快乐。」
  我以为陈怀驥会动气、会想跟我争输赢,但他却笑了,「她快乐就好。」
  在这一刻,我再也无法怀疑吴司年说得那番话。
  真心实意喜欢一个人时,眼神不会骗人。
  在陈怀驥的眼睛里,我看见自己面对秦至夏时的情绪。
  「你不问秦至夏喜不喜欢我吗?」我有些诧异地问着异常平静的陈怀驥。
  「我知道她的个性。如果她不喜欢你,她绝对不会跟你吃这么多次饭。」
  「所以看在秦至夏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晚上选。」陈怀驥倾身,勾起笑。
  我望着陈怀驥各式情绪交杂的眼睛,「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地。」陈怀驥靠回椅背上,却还是笑,令我坐立难安地笑。
  「是二选一的选择题,好好想,一个晚上肯定能想明白。」
  我死死盯着陈怀驥,「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陈怀驥的声音却听起来空洞而遥远。
  「看在秦至夏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项:云鼎跟秦至夏。」
  确实是简单的选择题。
  粗暴而直接,陈怀驥就是想逼我在背叛家庭跟亲手掐死自己的爱情里二选一。
  没有退路的选择题,我需要更多资讯,「如果我选秦至夏呢?」
  陈怀驥耸耸肩,无所谓地笑,「那我就会想办法保住你。」
  这张支票开得很空泛啊,「你能保住我吗?」
  陈怀驥泛开笑,笑底下的阴狠令我不寒而慄,「我可以考虑下手轻一点。」
  我皱起眉头,语气近乎低吼,「你到底想对做什么?」
  「你就这么沉不住气啊?」陈怀驥玩味地打量着我,「你真该庆幸你有个好哥哥。」
  摆明了就是嫌我不够格,「你就这么自信?」
  陈怀驥满脸无所谓,「横竖都是空口说白话,那我为什么不说得狠一点?」
  我死死瞪着他,「你是不是有病?」
  陈怀驥还是无所谓,「我确实有病啊,你那天不也看见我吃药了吗?」
  我看着眼前满面阴邪的陈怀驥,觉得他就是疯了。
  「行了,我也不耽误你时间,毕竟你忙、我也忙。」陈怀驥站起身。
  我一愣,他不是住这里吗?
  陈怀驥一眼看穿,「没人跟你说我要换旅馆吗?」
  「我看起来像有养狗仔队吗?」
  「你最近的新闻确实少了,是给记者的钱太少吗?」
  「这事跟你有关係吗?」没有就少管。
  「当然。」陈怀驥微微勾起笑,「我可不希望季家小少爷跟我争版面。」
  我又是一愣,「什么意思?」
  「让你明天看新闻的意思。」陈怀驥拉起行李箱,径直走向门口。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边一直有个行李箱。
  这么久以来,陈怀驥到底还藏了多少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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