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1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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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花路小道上远去的人,此刻刚刚踏入桃林之间。桃花渐谢,只余半树尚在枝头。
  她正穿了见桃红色绣花褙子,人立花间,就这么轻轻走动着,便将残缺了半树的桃花齐齐补了上来。
  青年的目光缀在了她的翻飞的裙摆与飘动的发带间。
  从前在青州,他也曾与她,逢春日去过城外的桃林。
  彼时三哥尚在,与她一道走在前面,山间留下清澈山泉溪水,三哥亲自舀了为她煮茶。
  她喜好用泉水煮茶,三哥总是记在心上。但他记着的不仅这些,他会记得她与他出游时穿了什么衣裳,戴了什么首饰,发间又系了什么颜色的发带。
  然后三哥回去家中,便在窗下落下这日的游记。他自不会细写她穿了什么系了什么,却会把她发带的颜色,编进游记的云、花和水里,编在三哥为数不多还能出游的风里。
  他当时不懂,甚至最初都没有留意三哥会这样写文,直到他病在家中出不了门,总把从前的游记翻出来看,看了又看。
  纸页都翻黄了,他才发现。
  他问他,“哥写这些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日的景,真就是她发带的颜色?岂不失了真?”
  他没什么避讳地直问,却见三哥微微红了脸色。
  “你怎么会懂?”
  说着又看了他,笑着温声。
  “或许等以后,你也会有懂的一日。”
  那时候他当然不懂,每逢出游,他只会记着哥今日身子如何,兴致又如何,妙笔写下怎样的文章。
  如今……
  蒋枫川闭起眼睛摇了头。
  但眼前只有她珊瑚红色的发带。
  他忽的睁开了眼睛,他倏然觉得没有什么可摇头的。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看住桃林里的人,直到人消失在桃林另一边,他才缓步下了高台。
  *
  杜泠静与年嘉穿过桃林,就见了几位宗室的贵夫人。
  杜泠静之前就见过,但不相熟,这次年嘉特特为她引荐,又在她耳边,“回去陆慎如若是问你都见了什么人,你也好张口就说给他,别让他以为咱们就是出来吃喝玩乐来了,可是做了正事的。”
  她惯会一些糊弄学,杜泠静好笑得不行。虽然某位侯爷根本不会问这种问题,但杜泠静还是认真与人结识一番。
  众人沿着河边,边走边闲聊,刚走了一小半路,杜泠静便听见附近有人道。
  “听说魏指挥使也到了,同王爷一道从前厅往园子里来。”
  杜泠静先打听得魏玦没来,还觉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至于闹出什么难看事,不想这会耳边皆是魏玦来了的消息。
  她道是有些累了,去换件衣裳,离了年嘉与众夫人。待与人分开,便立刻问了秋霖,魏玦是何情形。
  秋霖恰打听到了,“原本只有保国夫人带着魏家二爷夫妻和姑娘过来,指挥使没来。但方才保国夫人似是专门让人连番去请指挥使,说是借了园子,也算是半个主家,让指挥使也来捧场,好歹吃杯酒。”
  杜泠静捏了捏眉心,“二姑娘呢?”
  “二姑娘与几位相熟的姑娘一道在榴园亭中吃茶,并无甚事。”
  杜泠静并未松口气,只道,“继续盯着她。”
  *
  榴园。
  杜润青今日穿的并不打眼,但这却是外祖母给她挑的衣裳,道是不打眼才好。
  是人总是先敬衣裳后敬人,原本相熟的这几位姑娘,见她此番衣着平平,便对她有些爱答不理,反而说起陆侯夫人今日戴了一套珊瑚红的头面,非金非银,光彩照人,又问她,“怎么青娘没跟陆侯夫人一道赴宴过?”
  杜润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含混着,一众姑娘又不搭理她了,商议着过会弄点花酿来吃吃。
  她被排在了一旁,恰见外祖母身边的管嬷嬷招了手,让她过去。
  外祖母来前吩咐她,今日有大事要办,让她万万要乖顺听话。
  她只得起身快步走去,管嬷嬷左右瞧着无人,立时就将一只手指大小的瓷瓶,塞到了她袖中。
  “老夫人的话,让姑娘一会同人吃起酒来,将这瓷瓶里的药酒掺进杯中,一并吃了。”
  她道,“这瓶中的药酒性烈,姑娘一定忍着吃下,但也不能让人瞧见。之后上了头脸,便同人道不胜酒力,往西边的院子里去换衣。”
  管嬷嬷遥遥往最西边指去,“就是保国夫人借给王府的院子,那边人稀,姑娘一定往那处去,让瑞雪扶着姑娘,老奴会在那边接你的。”
  她说完,又叫来杜润青的丫鬟嘱咐另一遍。
  管嬷嬷说完不便久留,立时离去。树丛边的阴凉中,独留杜润青与瑞雪主仆二人。
  杜润青握着袖中那不能被人知晓的瓷瓶,低着头不言语。
  瑞雪却不住地咽了吐沫。
  “姑娘,这恐怕不妥吧?”
  连瑞雪都听出了门道来,这瓷瓶里哪是普通的药与酒,分明是……
  她倏地握住了杜润青的手,“姑娘您觉得呢?”
  她觉得?杜润青心头一阵一阵地收疼。
  外祖母也知道魏指挥使不同意婚事,眼下,是想趁着指挥使不备,让她先失身,再嫁人!
  外祖母从前不是一直说姑娘家要紧守女德女训吗?这次怎么给了她一瓶药?
  杜润青心里难受得厉害,瑞雪越是问她该如何,她越是心下憋痛得快要昏厥了。
  她也不想这样。
  但侯爷娶了姐姐,不可能再娶别人了,而她处处不及姐姐,也嫁不到什么良人。
  她心下发颤,就在这时,有人忽然出现在了林边的路上。
  榴园亭中的众姑娘,刚还羡慕着陆侯夫人今日的首饰头面,这会忽见陆侯夫人就出现在眼前,全吓了一跳,又都连忙起身跟她行礼。
  杜泠静温和地同小姑娘们点了头,接着目光往亭外的杜润青看去。
  “青妹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她突然出现,又突然有话要说,杜润青浑身一僵,险些掉落了袖中的瓷瓶。
  一众小姑娘见杜氏姐妹要说话,都知机地赶忙跟杜泠静行礼离去,几息的工夫,林边亭下只剩下姐妹二人与各自婢女。
  杜润青不得不走上前去,“大姐姐有什么吩咐?”
  杜泠静不跟她绕弯,直接道。
  “有些事是一辈子的事,你得仔细想好了再行事。”
  她这句一出,杜润青就惊诧抬头。
  “大姐派人跟踪我?!”
  杜泠静不置可否。
  杜润青不禁攥了手,“若我本就想好了呢?我外祖母已替我铺好了路,我为什么不去走?!”
  小姑娘脸色隐隐泛青,双唇抿着看过来,杜泠静皱了眉。
  “你外祖母给你铺好的路,便是康庄大道吗?”
  她不想与妹妹争执,只轻声点了她袖中藏着的药。
  “若你依照你外祖母所言,靠此药,先失身再嫁人,就算嫁去,真能得敬重吗?”
  她缓声替她设想,“或许最初还能平稳过上些日子,可但凡有个不当,这件事就会被翻出来。就算魏玦不言,但不意味着旁人不会翻你旧账,如果保国夫人翻你旧账呢?或者魏家其他人,甚至外人知道了呢?”
  这种事,保国夫人也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恰好用借院子的名义,把事情控在自家的别院里。
  杜泠静问杜润青,“可少有差池的苦果,你真担得起吗?”
  若是出了差错人尽皆知,青州杜氏名声跌落,又或者魏玦勃然大怒,带累了二十年寒窗苦读才中第的沧大哥,不能入殿试之围,二妹担得起吗?
  杜润青怔了一怔,她抬眼看向姐姐,有一瞬真的摇摆,可恍然看到姐姐发上的珍贵珊瑚头面,和她通身的华贵。
  她忽得道,“大姐站着说话不觉腰疼,你什么都有,伯父疼你,三爷敬你,侯爷更是把你放在心尖上!你当然不用吞苦果就能坐享荣华富贵,但我不一样,我还要养我母亲!”
  她这话竟然说得杜泠静也是一顿。
  秋霖在旁却不可思议地看向二姑娘。
  之前姑娘没了父亲与定婚夫婿,被二房当作孤女欺凌的时候,二姑娘可不是这态度!
  但杜泠静没顺着她的话分说什么,只是道。
  “那你也不必非要用这种方式。你走此路成全的到底是你和婶娘,还是你外祖母和你舅舅,你想过吗?”
  她嗓音严厉了几分,二妹虽然不比京中高门贵女,但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嫁到一个不愁吃穿、亦有前途的读书子弟家中,完全不成问题。
  干干净净的姑娘,何须非走偏门?
  可杜润青却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了。
  “你知道什么?大姐只会欺负我罢了!”
  只会把侯爷从她姻缘里抢走!
  杜润青忽得把心一横,她杜润青与杜泠静也没必要留着窗户纸了。
  她干脆直言到了杜泠静脸上。
  “你少管我的闲事!你还不如我外祖母!”
  她说完忽的朝着杜泠静肩头撞去,撞开杜泠静就要往榴园外跑开。
  杜泠静被她这突然一撞,身形踉跄,手急急压在身后大石上的同时,掌心被石头所割,倏然一痛。
  但她不及理会掌心的痛,当即叫人,“把她拦住!”
  她这话一出,杜润青更是急促要跑。
  谁知两步迈出去,砰得撞到了一人身上。
  青年身形坚冷如冰,他脚下未动分毫,杜润青却咣当向后跌倒在了地上。
  她不禁抬头看去,这才看清身前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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