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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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老夫人又目露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颔首示意他放宽心,接着转头叫了儿媳梁氏。
  “你让人去澄清坊杜家,把姑爷请过来。”
  ……
  杜二老爷杜致祁到的时候,京城的风几乎要把房檐上的瓦片吹下来了。
  他见到了万老夫人,也问出了和顾大老爷一样的问题。
  “岳母大人,邵家祸事缠身,这亲事还能成吗?”
  万老夫人冷哼了一声。
  她对杜致祁可没了方才对自己儿子的耐性,此刻瞥了杜致祁一眼。
  “你还问我,应该问问你自己的好侄女。”
  “静娘?”杜致祁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这事怎么可能是静娘闹出来的?她不过是个无有依仗的姑娘家,哪来的胆子伸手搅动京城乃至朝堂?”
  万老夫人更哼了,“可这个节骨眼上,不是她还有谁?”
  她想到原本外面的风言风语,惊得别有用心的人更添油火,腾然就烧了起来,烧得她也心神不宁,就有些恍惚。
  她不禁又瞥了自己这位优柔寡断的姑爷一眼。
  “她可比你这叔父雷厉风行多了,短短一日的工夫……但事已至此,”她瞪向杜致祁,“杜家再没退缩之地,你也不许再左右摇摆。此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你回到家去,将你那侄女看住了!”
  她说着遥遥往皇宫的方向看了过去。
  今晚就是中秋宫宴。
  “我自会进宫,亲自在皇上面前,替杜家和邵氏的婚事说项。”
  亲自说项。
  杜致祁惊诧地揣着万老夫人这四个字,回了澄清坊。
  京中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风,原本还攀着枝条的黄叶,都在飞旋的狂风里持不住最后的力道,撒手被卷进半空,又甩在墙上,扑进地缝里。
  街上人如草叶,纷纷躲避。杜致祁的马车经过转角的时候,险些被风掀翻,他不敢再坐,只能下了车来。
  只是走到府邸门口的时候,隔着十数丈便看到了立在门口的人。
  她着一身天水碧色衣裙,巷子里的风与门洞里的闯堂风交汇着扑在她脚下,她衣裙翻飞静然立在风里。
  风声呼呼作响,她却只抬头看着门上匾额不动。
  杜致祁想到今日京城风声鹤唳,竟然出自她之手,忍不住两步上前,厉声开口。
  “你可真是同你父亲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他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让朝堂天翻地覆,什么革除旧弊,什么开创新天,可朝中势力根深树大,是他能搅动得了的?最后扔下烂摊子去了,害得我多年升迁无望,只能在京外打转!”
  “你也一样!和你爹一样自以为是,就因着不满我给你定的亲事,搅得满城风雨!你有什么好不满的?父债女偿,你本就该听从我的安排,却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害我?!”
  杜致祁忍不住要吼起来,只是眼角瞥见巷口有人路过,他一惊,连忙收了声。
  可心里的怒气却不能收住。
  他只见这侄女仍旧站在那处,对他的愤怒毫无反应,禁不住又道。
  “你别以为邵伯举惹火上身,你就能免于嫁他!你想都不要想,万老夫人今晚会夜宴上,会亲自同皇上说项。有她老人家说项,此事必成,你就等着嫁去邵家吧!”
  他说着,也转头看去了府邸的门匾上,门匾上题着两个字“杜府”,是从前杜泠静的父亲在世时换上的匾额。
  杜致祁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冷冷地瞥了侄女一眼。
  “之后你嫁去邵家,只能看邵伯举的脸色,而在娘家,你只能听我的。女子自古如此。若是日后过得艰难,也莫要后悔来同我哭,我不会怜惜你,这都是你自己找的!”
  “你要哭,也同你死去的爹娘哭去吧!”
  杜致祁甩袖往门内而去,他一步跨进门里,更是叫了随从。
  “把门关上!”
  杜府大门被砰然关起。
  穿堂风停了一停,但下一息,巷中游走的狂风掠过杜泠静,直直向那门上匾额吹去。
  她犹记得初初换上新门匾的那日,门前聚了许多人。
  地上满是大红鞭炮碎,文伯不让扫,通红满地才喜庆。
  众人踩着通红的地面,纷纷抬头看着红绸下匾上二字。
  有说这两个字别具风格,又说这“杜”字柔韧沉稳,“府”字大气磅礴。
  “好字,都是好字!”众人夸赞。
  爹捋着胡子笑,“诸君好眼力,这二字确是两人合写。”
  父亲这话一出,安静跟在旁边的她就偷偷看了爹爹一眼。
  可巧就有人问,“敢问这是哪两位大家的手笔?”
  这话一出,她双手都握紧了。
  却见爹爹仍旧捋着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众人见状,不免更加好奇,“杜大人请来这般大家题字,怎么还藏着掖着?”
  “非是藏着掖着,乃是这两位,寻常不轻易露面世间。”
  众人更催促他告知不迭。
  爹这才缓缓开了口,他看向
  匾额上那两个字。
  “前字出自东香阁主,后者是上芳散人。”
  “东厢阁主?上芳散人?”,众人一愣,“真真是从未听闻的隐士高人!”
  杜泠静也愣了一愣,但旋即看到爹爹向她投来的笑眼,脸色刷得一下就红了。
  哪来什么东香阁主、上芳散人?分明是住在东厢房的她,和住在上房的爹爹!
  她朝爹爹看去,爹恰也越过众人朝她看来。父女相视的瞬间,皆忍不住轻笑出声……
  那日红绸高挂,鞭炮齐鸣,宾客满园,连同爹眼中的笑,仿佛犹在眼前。
  门匾下,她想起那些恍若昨日的事,笑意不经意地就漫上了双眼,只是风太大了,风吹得她双眼模糊,把眼前的一切都吹散了。
  再看门匾,老漆斑驳,旧字飘摇,而门下空空,再没有了捋着胡子,跟她笑意盈盈的人。
  “姑娘。”秋霖拿了披风上前,见姑娘只看着眼前的匾额,不禁鼻头一酸,哽咽了嗓音,但她岔开了话头。
  “姑娘,方才二老爷说,万老夫人今晚要在夜宴上亲自请旨赐婚,这可怎么办?”
  她问去,见姑娘目光终于从匾额上收了回来。
  姑娘淡淡地笑了笑。
  “这京城不是我说了算,自然,也不是万老夫人说了算的。”
  *
  夜风裹着秋夜草地漫上来的凉气在整个京中肆掠,吹得门扇关不住,不断有宫女被派上前来,特特站在窗外的风里,压住宴厅的花窗。
  窗子稳住,便有宫女鱼贯而入,穿梭在摆着满满当当宴桌的阔厅里,时而端上精致果点,时而奉上美酒香茗。
  有年少的贵胄子弟笑闹着在席间说笑,大人们则相互寒暄言语,风吹不进热闹的厅中,只有香气飘在席间。
  这时有太监唱了一声。
  “皇上驾到!”
  原本喧闹的席间登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起身相迎。
  自长长的屏风后面走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着一身明黄绣龙锦袍。
  他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意,一路走到上首正中间的席桌前,抬了手,“众卿免礼。”
  众人齐声道谢,皇帝越发笑了,直道“赐座”,厅中立着的达官显贵这才都落座下来。
  众人不免向上首看去,只见皇上身边携着一个而立之年的女子,柔眉樱唇,通身贵气,她见众人看来,亦同席间众人点头示意。
  “是贵妃娘娘,看来今岁皇后娘娘身子还没大好。”
  皇上在席间同左右问话,下面厅里也说起话来。
  皇后已经连续三年都没出席中秋夜宴了,伴在皇上身侧的只有贵妃陆氏。
  众人看向贵妃,便禁不住往贵妃下首的男子身上看去。
  男人今日着一身胭脂红锦袍,配金镶玉腰带,戴红宝石玉冠,此刻正举杯同人对饮。
  “贵妃娘娘同侯爷真真是一母同胞的姐弟,相貌肖似不说,都是如此出众。难怪慧王小殿下生得金尊玉贵。”
  这人说着这话,忽的想到什么,又赶紧道了一句,“自然雍王殿下也器宇不凡。”
  这话说到此处打住,便还算合宜。贤妃虽然不在了,但邵家人却在席间。
  除了皇上的妃嫔亲眷,还来了不少亲近朝臣,因着的中秋夜宴,女眷更多一些,似窦阁老等重臣位到,但家中夫人却来了。
  朝臣之外,自是还有宗亲。
  先皇过世之后,孝荣皇后也紧跟着去了,如今先皇的妃嫔里,唯独蒋太妃位份最高,皇上荣养太妃如同孝顺先帝后,今晚蒋太妃也在席间。
  皇上龙体不甚康健,约莫过了半刻钟,皇上浅言了几句,让陆贵妃待自己行祭月之仪,宴席便开始了。
  席间歌舞乐声、珍馐美酒自不必说。
  万老夫人席位算不得靠前,不过一直留意着上首的一举一动。
  这些美味她是无暇顾及的,这会见着另一侧的席位上,邵伯举向她投来目光,万老夫人微微点头,只待窦阁老的老母亲,窦老太君亲自上前,为皇上敬酒,皇上饮下又赏赐了窦老太君一番后,万老夫人也端起酒盅,深吸一气到了圣前。
  窦老太君见了她,呵呵笑了一声,“皇上又有酒喝了。”
  皇帝也笑了一声,“万老夫人的酒,朕自是要喝的,从前朕在宫中,多得万妃娘娘照看,朕一直记着。”
  万妃是先帝最早册封的几位妃子之一,而万老夫人之所以在宫里颇有体面,全赖她是万妃的胞妹。只可惜万妃没留下一儿半女就离了去,万老夫人能依仗的也只有自己了。
  她连忙躬身,“万氏不敢劳陛下总记情义,陛下宽心才好。”
  她说着,自饮杯中酒,见皇帝笑着点头,神色宽和,心下暗定。思量了一晚上的话,说了出来。
  “这杯酒原是中秋月酒,但老身想请陛下再饮一杯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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