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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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亭里的两只小泥偶见他们俩一直在草地上不过来,于是自己蹦下桌哒哒哒地向他们的方向跑来,两只都拽着各自主人的衣摆向上爬,灵活又熟练。
  “您的教导之恩,没齿难忘。”殷容在没转头的前提下熟练地捞了一把,将自己的小泥偶捞上肩头放好,极为认真地许下承诺,“若您日后有需要,在不危害江山社稷,不违背大殷律法的前提下,我可以为您做一件事。”
  聂暗看着自己这位已经长得气宇轩昂的临时徒弟,暖心的时候又觉得有些好笑,他已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哪会有什么要求到殷容头上?殷容在宫中已经够如履薄冰了,他又何必给他徒增压力?
  殷容是极重承诺的人,答应过的事从不反悔,聂暗虽然觉得自己不会有用到的那一天,但他并不想拂了殷容的好意:“好啊,那就这样说定了。”
  殷容点点头,摸了摸正在揪他耳垂玩的小泥偶:“以它为凭。”
  ......
  聂暗的预感果然没出错,从那次授课结束后,他和殷容只再见了一次,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杳无音讯,他尝试着用小泥偶沟通,却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在这一年,大殷各地忽然处处出事————东边大旱,西边洪涝,南边瘟疫,北边地震,堪称千年难得一遇。
  天灾四起,流言纷扰,各个城池都开始变得不太平,聂暗有些担忧远在帝都的殷容,但回春谷附近也因着流民增多变得不太安稳起来,他只能将大量人手和银钱撒下去,稳住鄞州与儋州交界附近几个县城的情况,勉强为殷容减轻一丝压力。
  又过了半年,帝都传来一件几乎能惊掉人下巴的事———先帝竟然下诏书退位了,将皇位传给了还未及冠的太子。
  自己扛不住压力将自己的孩子推上去遭受万民唾骂,简直荒唐!
  天灾愈演愈烈,在殷容即将登基时,大殷东边下雨,西边洪涝骤停,南边瘟疫有了药方,北边的地龙再没翻过身———许多年前,曾经的太子如今的帝王有仙人相助的消息被再次翻出,从帝都传遍天下。
  那位出手了。
  聂暗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本来是该松一口气的,可天灾缓解没多久,属于他的那只活泼好动的小泥偶忽然就慢慢地不动了,它以往是很活泼的,可现在常常长久地保持一个姿势,很久都不动弹。
  某一日醒来后,那个喜欢趴在他胸口睡觉的小泥偶,安安静静地变成了普通的泥塑,再也不会抓着聂暗的飞刀神气洋洋地挥来挥去,不会站在他的头顶登高远眺,不会在他处理事务时将信件帮他搬来搬去.......什么都不会有了。
  聂暗连续给殷容去了几封信,可所有的信都石沉大海。
  他终于按捺不住,在交代好他外出之后的安排后,聂暗带着小泥偶,一人一马去了帝都。
  借由一些渠道,他见到了殷容。
  聂暗已经快要记不清那日的对话,只记得那是个堆满了书简却仍旧莫名空旷冷寂的大殿,殷容就坐在案桌后。
  他脸上没有伤心,没有难过,带着极为得体的笑容,像是史书上记载过的标准的帝王模样。
  “聂师父。”他的声音也是平静的,从容的,“上神已经化归天地了。”
  殷容的案桌上堆着高高的奏折,奏折上坐着一只小泥偶,撑着身体歪着脑袋看向他,只是不会动弹。
  好像有什么哽住了喉咙,聂暗最后只能说出“节哀”。
  “上神只是成为了天地间的山川草木。”殷容说,“他仍在这世间。”
  春有落花逐流水,奈何万事转头空。
  第60章
  庆功宴结束后, 秦曜满身酒气,神思也有些飘飘然,他带着醉意出了宫门, 宫外很是热闹, 为了庆祝犬戎大败,天子下令三日不宵禁,街面上喧闹得像过年。
  大殷的庆功宴向来对人拘束最少,不少同僚都喝得面红耳赤, 虽不至于到失仪那般夸张,却也个个醉眼朦胧。
  秦曜入宫的时候是骑马来的,但庆功宴结束后却不让骑马走了,说是让秦曜府中派人来将马带走———天子登基后,马匹相关的律法又多了一条:
  【饮酒之人不得骑马纵行于市。】
  秦曜只得老实地被管家派来的马车接走,留下他的赛龙雀被牵着, 委委屈屈地跟在马车后。
  无宵禁的兆丰夜晚有别于雁鸣关的死寂, 各个个摊子架起来, 在火把与油灯的光亮里, 沸出腾腾热气与吆喝。
  秦曜支开马车的车窗, 醉眼去看这升平的人世间,不知不觉便露出一个笑来。
  “小将军觉得兆丰怎么样?”隔着马车的车帘,周管家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 “是不是和雁鸣关大不相同?”
  “兆丰很好。”秦曜支着脑袋眯着眼,懒懒散散, 仿佛骨头都融化在这些烟火气中,“雁鸣关常年都是风沙,土地又贫弱,蔬菜价比肉贵, 天一黑街上便没什么人了。”
  “那军营里的饭菜应该很不好吧?”周管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天,“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
  周管家是将军府的老人了,早年丧妻,就剩一个独生的儿子,如今也在悬霜军中,只是在对犬戎的那场战争中落下了伤残,缺了一条腿和一只手。
  “还成。”灯光透过车窗,将斑驳的光影落在秦曜脸上,他慢慢回想起记忆里的旧事,“不会让大家吃不饱饭。”
  若是这段时间军营里饭菜太差,没有油水,秦曜便会从日常训练的队伍中抽调一队最优秀的随他一起去山里打些猎物,放到营中与大家一起加餐,其实落到每人碗里也就指头大一片肉,但有了油水的粥和饼子,吃起来终归要香些。
  “犬戎大败了,日后便不用怎么打仗了。”秦曜说,“周胜很快就能陪来回您了。”
  “胜儿说他不想回来.......”周管家的声音更模糊了,“他给我来信说他就留在雁鸣关,不回来了。”
  这是人家的家事,秦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安慰道:“周胜退役前已经成了百夫长,雁鸣关是苦了点儿,但没兆丰的束缚这么多,也活的自在。”
  “兆丰确实规矩多,楼上扔个杯子怕都能砸到三个贵人的家仆。”周管家似乎也被这话逗乐了,声音里没那么沉重了,“小将军刚回来就去了禅心寺,明儿个不用再去了吧?”
  “禅心寺啊......”秦曜念叨着这个词,明明才和小宴分别了一天一夜,他怎么又开始想念了呢?
  马车缓缓地穿过过热闹的街道,在即将拐弯回秦府时,秦曜忽然出声:“去北城门。”
  “小将军确定去北城门?”周管家赶着的马车放慢了速度,“咱们不回府?”
  “去北城门。”秦曜声音里带着笑,重复了一遍,“带着赛龙雀,去北城门。”
  周管家没再说话,只扬了扬鞭子,拉车的马调转了方向,避开回秦府的路,直奔北城门。
  这三日虽说不宵禁,但夜间进出城门仍需登记,秦曜做完登记后出了城,没走多远便叫停了马车,秦曜一掀车帘便从马车里窜出来,那动作敏捷到不像喝了酒。
  “我要去禅心寺!”秦曜泛着红晕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周叔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
  有点耍酒疯的小将军翻身上了马,白马在夜色中如闪电,顷刻间就消失在眼前,那周管家没赶着马车向前追,也没立刻掉头返回,他只是沉默地坐在车门口,手隔着衣服在胸口摸了摸,拿出一个圆筒状的引信来,他拿着引信看了很久,手在捻线那里搓了又搓,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他翻身走下马车,官道不远处有个水潭,他站在潭边又驻足了许久,最后露出个苦笑。
  “怪小将军做什么呢.......”他喃喃自语,像在努力说服自己心中仍残留的那些不甘,“又不是没上过战场......老糊涂了.......”
  “咚———”
  牛皮纸包裹成圆筒的引信被丢进水里,流水卷上来,慢慢浸湿了它。
  他回到原地架了马车返回城门,之前给秦曜牵赛龙雀的小厮正在城门口等他,见他独自驾着马车回来了,身后的赛龙雀不见踪影,不由挤眉弄眼:
  “小将军肯定是去禅心寺了,昨天傍晚我去叫他回来参加今儿的庆功宴,他还恋恋不舍呢!”
  “是么......”周管家勉强露出一个笑,“我倒是没发现,走,咱们回去吧。”
  .......
  赛龙雀自从跟着秦曜回了兆丰,就成日被拘在府里,纵然府中也有块能活动的地,但终究比不得广阔的雁鸣关。
  从小便在边关长大的烈马哪受得了这种委屈,秦曜半醉状态骑着它飞奔,它便放开了蹄子,跑得比往日还快,没用多久便到了禅心寺山脚。
  秦曜翻身下马便往山阶上走,被抛在身后的赛龙雀眨了眨它漂亮的大眼睛,毫不客气地啃住了秦耀的袖子。
  被咬住袖子的秦曜:“......?”
  他迟钝地回头和那马脑袋对视,赛龙雀愤愤地打了个响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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