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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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说她梦见那个人了,点名要儿女去烧纸给他。封燃不去,那她就带封晴去。
  封燃说不行。谁都不准去。
  这场战争持续了一个月,最终以奶奶急性脑梗住院终止。
  后半夜亲戚们都来了,不乏指责他的,他一向好说话,这次出奇地倔强,谁说都冷着脸,最后姑姑指着他的鼻子,叫他把他家欠她的钱拿出来,给奶奶治病。拿不出来就听奶奶的话。
  到底他没去。因为封晴去了。
  封晴回来那晚他发了高烧,烧得神智不清,第二天降温醒来,妹妹说他一晚上嘟嘟囔囔叫妈叫爹,惨得很。
  他后来常在深夜难眠,总想起这些年岁月里那个人的片段,带着荒诞感。
  昨晚也是一样。他以为出狱后他能彻底摆脱那个人,的确,他短暂地做到了。
  但只要脚下踏上这片土地,这片他土生土长的地方,他好像又回到那个人的阴影下。
  他死了,但他无处不在。
  消息提示音调得很低,但清晨,他还是第一时间被迫惊醒,看到妹妹发来的消息。
  「他出狱了。你怎么不接电话?」
  封燃在自己的呼吸声里,在浓稠的黑暗里呆滞了许久,回复:「我马上去找你」。
  第20章 泥沼
  妹妹说的那个人,叫刘莽,在十几年前,是他们家乡有名的地痞流氓,吃喝嫖赌、无恶不作。
  那时候他爸还活着,向刘莽一行人借了很多钱。具体多少封燃到现在也不知道,反正等他爸死了,他看到的欠条,本金加利息,已经到了一百五十万。
  一百五十万,在有的人眼里微不足道,但它足以压垮封燃的家。
  他爸死了,家里的收入都依靠他妈,他妈在超市上班,一个月挣两千块,交了水电气费,负责两个孩子的吃喝抚养、学费等等,所剩无几。
  他妈把亲戚们的钱借遍了,借到所有人都翻脸,也只凑了三十万。
  那时候封燃十六岁,对金钱隐约形成概念,每天省吃俭用,希望分担母亲的压力。
  即使如此,到他十八岁那年,妈妈还是走了。
  封燃其实一点也不恨他妈,他知道她面对那些流氓,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他更知道听着亲戚尖酸刻薄的言语,他妈有多委屈多难受。嫁给一个人渣、摊上一堆破事已经够倒霉了,她不需要为人渣的一屁股债搭上自己的余生。
  他妈离开,是有预兆的。
  封燃闹钟没响,急匆匆起来早饭也没吃,抓起封晴就往外冲——那时她还在上小学——却突然被妈妈叫住了。
  他妈在他们口袋里塞了两个煮鸡蛋,然后又给他几百块钱。
  他妈欲言又止,他并没察觉,满脑子只有快迟到了。
  之后很长时间,他妈都早出晚归,甚至好几天不回来。但只要回来,第二天早上肯定有鸡蛋吃,以及额外的几百块钱。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高考。
  高考两天下了很大的雨,他顶着雨回到家,妹妹独自坐在沙发看电视,抱着一大桶爆米花。
  家里异常干净整洁,他妈和她所有的衣物都不见了。
  封燃问妈妈去哪了。妹妹高兴地说妈妈去买她喜欢的薯片了,很快就回来。
  可是她没有回来。
  再见面,封燃已经二十六岁。
  分别的这八九年,封燃唯一后悔的,是没有劝他妈把封晴带走。刚进青春期的女孩本能地更需要一个母亲,而不是一个蓬头垢面、五大三粗的哥哥。
  总而言之,他妈走了,刘莽缠上的对象,就成了他。
  当一群地痞流氓抄着家伙,叼着烟出现在家门口,嚷着“父债子偿”之类的词语的时候,封燃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群流氓经常性的、花样百出的骚扰,像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在封燃高考后的暑假。
  他几次选择报警,换来的是更可怕的报复。最后一次报警后,他收到一个陌生的快递,一把刀插在妹妹的照片上。
  封燃怕了。
  毕业计划全部泡汤,他所有精力都用于斗智斗勇,避免妹妹跟他们碰面。
  很快,妹妹意识到什么,问他:“妈妈去哪了?”
  封燃无法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妈妈离开前,除了给封晴的一只金镯子,就只留下现金,五花八门地藏起来,在封燃的枕头下、牛仔裤的口袋里、电脑桌的抽屉里,甚至是某本物理题的夹缝里。
  每个地方三五百块。
  封燃不明白她的用意。直到把所有的钱花光,惊慌失措地翻箱倒柜,才知道他妈让他尝尝花光钱的滋味,教他省着花。
  最后在一个鞋盒里找到五百块,他一度以为那是最后的钱,花得胆战心惊,恨不得把每一块钱都掰成两瓣。剩下五十的时候,他不得不打听到挣钱的方法,试着出门打工。
  第一份工作是卖奶茶。他不敢让妹妹自己在家,安排她在奶茶店里写作业玩游戏,绝对不准离开他的视线。
  当有了微薄的工资,即使搜不出他妈留下的钱,他也无需在没钱的惶恐中度日。再从什么地方找到几百块,都不怎么激动了。
  那大概是他妈给他上的最后一课。
  成绩下来后,老师推荐了邻省那所很不错的大学,但他还是选择留在家乡,去了分数线低五十多分的财经大学。
  他没办法留下妹妹一个人。他因此郁闷过,直到拿到助学金和奖学金。
  他没有申请宿舍,生活的一切标准都降到最低,有时间就出门打工,什么活都干,将妹妹的生活维持在凑合的水平。
  即使日子稳中向好,他也一刻不敢松懈。刘莽一群人就是定时炸弹,那遥遥无期的一百多万大山压着他的肩膀。
  在大学生们享受着大学生活、享受着父母源源不断的生活费和关怀时,封燃混迹在汽修店、饭店和酒吧,最艰难的时候,他一个人干五份工,一天到晚只吃馒头,去饭店捡别人吃不完的剩饭。认识他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子挣钱挣得疯,要钱不要命。
  他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结束,他只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停下。
  十九岁那年的国庆节,办婚礼的人非常多,他接了一个婚宴公司的活儿。
  那个举国欢庆的雨夜,是封燃未来几年的人生中,第一个噩梦。
  婚礼的规模非常庞大,到他从未见识过的地步。他和一群工作人员忙上忙下,忙前忙后,时不时地受到老板的辱骂,也只能忍气吞声。
  因为这次工作的报酬非常丰厚,足有五千块。
  终于到了休息时间,封燃拿了瓶矿泉水歇息,和他一块过来的男孩也一屁股坐下来。
  男孩名字叫任河,是封燃的发小,现在和他一所大学。
  “封燃,你知道他们这场婚礼要花多少钱吗?”
  “不知道。”
  任河深吸一口气:“九十九万。妈的,就一场婚礼,九十九万。我他妈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些钱的一半,除非把肾卖了。一颗估计也不够,得两颗。有钱人真他娘的该死!”
  封燃拿着水瓶的手滞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看到前来视察情况的新郎和新娘。新郎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新娘则是大红色的长裙,他们笑语盈盈地从远处走来,手拉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像神仙一样,让他不可逼视。
  封燃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脏兮兮的工装裤,以及穿了好几年的球鞋。他浑身上下加起来,都没超过50块。
  九十九万……如果他也有九十九万,那该多好……封燃如坠轻云,畅游在遐想之中。
  九十万用来还债,剩下的钱,给妹妹买些新裙子吧?她说同学都有漂亮裙子穿呢……
  任河拿着矿泉水瓶敲自己的脑袋,低声说:“你看那些花儿,看到没?那都是今天下午空运过来的,你猜从哪儿过来的?保加利亚!封燃你听没听过这是什么鬼地方?妈的!”
  任河心爱的男人前段时间跟一个有钱人跑了,封燃能理解他的愤怒。
  他刚准备安慰,忽然乌泱泱进来一群人,手中拿着金光闪闪的乐器,晃得他睁不开眼。从老板们的交谈中得知,交响乐团打算现在排练一下。
  老板像赶鸭子似的把他们赶出去,任河在一边骂骂咧咧,封燃倒觉得没什么,那些乐器一看就乒乒乓乓,吵得厉害。
  那天他们一直忙到凌晨一点。
  “一点?!”
  封燃得知时间的时候,整个大脑嗡的一声。他从来没有这么晚回过家,不知道封晴休息了没。
  他借别人的手机往家里打电话。
  拨通电话那几秒,格外漫长。
  “哎,喂?封燃啊!你自己跑哪儿浪去了?把你妹妹一人留在家里,真有你的!”
  刘莽令人作呕的声音,像一道炸雷,劈在封燃的头顶。
  刘莽怎么会在他家?!
  他待了多久,他都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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