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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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幼时便有先天不足之症,后又因在战场受重伤,伤了根基,十六岁那年就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八。后来弃戎修养,养了几年才稍微恢复了些。
  而知道他先天不足的除了纪家几个贴己的人和军中亲信,如今只有萧元君一个。
  他双手紧握,极力忍耐胸腔内复起的疼痛,“世人均可求仙问道,为何独我纪世安不许?”
  萧元君诧目,眼中全是对这套说辞的质疑,偏他拿不出反驳的话。
  许久后他退让道:“这事也就罢了。你怎么又和侯贺过不去了?侯大将军和父皇生死之交,侯贺的确资质平平,难当大任,但当初给他这一官职本就是为安抚大将军,你现下撤了他的官,明早大将军定会上奏。”
  “嗬。”纪宁轻笑,脸上是明晃晃的嗤嘲之色,“臣虽是陛下的老师,可陛下行事更得左相真传,优柔中庸。”
  顷刻间,纪宁瞧见萧元君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而后君王一言不发,甩袖离去,再未回头。
  等人走远,纪宁面上的嚣张之色乍然消失。他低头,几乎同一时刻,一滴接一滴的鲜红液体从他的嘴角流出。
  他苦笑摇头,缓了半息,随即提步踏上台阶,朝房门走去。
  恰穿堂风起,只见衣袂翩翩,孤影晃晃。
  次日一早,免职的圣旨还是赶在上朝前送到了侯家。朝堂上侯严武虽心生不满,但终是没能参纪宁一本。
  早朝过后,萧元君留下两位宰相书房议事。
  依照惯例,新帝守孝期后便要推行新法,萧元君早过了孝期,却迟迟未行新法。
  书房内,自打纪宁进门,萧元君就没看过他一眼,如此便显得房中气氛略微胶着。
  “针对新法,两位大人有何意见?”
  赵禄生拱手作答:“回陛下,臣以为新法应以税收当头。”
  话音未平,纪宁否道:“臣有异议。臣认为应当先变官位恩荫制。”
  “不可!”赵禄生又道:“祖宗之法怎可变更?岂不欺师灭祖?”
  这般场景是前世常有的事,纪宁习以为常。
  他道:“如今上至京都下至地方,多的是官宦世家子弟入仕。官职大小取决于家族势力,而非个人能力,少有布衣寒门,哪怕有,也是去子弟们不愿去的贫苦艰险之地。”
  他有理有据:“当初先帝立恩荫制,意在感念世家功臣,若官宦子弟有能力居其位,那倒无妨。可如今问题就在于朝中众多子弟,能者少庸者多。千里堤坝溃于蚁穴,长此以往,祸患无穷。”
  这头刚说完,就听赵禄生言词激动道:“纪大人还知道是先帝立的?你此举跟推翻朝纲有何区别?!”
  “赵大人。”纪宁斜眸,“大人不必强加罪名。既要立新法,自要破旧除陈。”
  “你。”
  赵禄生话未完,台上萧元君发了话。
  “好了。两位的意见朕已知悉,此事需从长计议。”
  他大抵也是被吵得头疼,本就阴郁的脸色添了几分烦闷,“还有一事,三月后十国来朝,届时具体事宜由两位同商共策,可有异议?”
  迎宾事宜繁琐,单给谁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纪宁与赵禄生均无异议。
  敲定此事,萧元君便挥手请客。
  一老一少出了书房,没走出两步路,纪宁就听耳边传来老气横秋的叱咄。
  “老夫还是要劝大人三思,莫要撼动祖宗根基。”
  纪宁目视前方,“那我也劝大人,‘老夫’的话还是少说,免得暴露‘老夫’实为迂腐。”
  再一次、又一次、不知是第几次,门口的海福看见赵大人被纪大人气得跺脚摔袖,体面全无。
  入夜,纪宁坐在书房制定十国来朝的迎宾方案,正想偷个懒照搬上一世的计划时,房门被叩响。
  进来的是被他派去查侯贺案的阿醉。
  “怎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问。
  阿醉手端一碗热粥,打从进门就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看着纪宁,他嘴角扯起笑,“我,回来看看主子。”
  纪宁皱眉,看他眸中似有泪光闪烁,立马起身,“可是查案遇见了困难?”
  问完,他自己便否了这一想法。
  阿醉身为他一手栽培的暗卫,如今令司的副掌事,断不会如此不担事。
  阿醉摇头,将粥放到书桌上,低头抬头的功夫神色恢复如常。
  “主子一理事便昼夜颠倒,不知乏饿,奴忧心主子身体,所以回来看看。”
  尽管存疑,纪宁却没有多问。他入座,喝了那碗热粥,重新埋头书案。
  烛火燎燎,在他身侧,一双被泪浸湿的双眸正沉默而深远地注视着他。
  第6章 小道士
  阿醉回府待了一夜,第二天说什么都要陪纪宁上朝。
  纪宁不声不响,都随他去了。
  主仆二人出门,马车刚出侧门,纪宁就被窗外的动静惊了耳。他撩起布帘往外瞧,纪府门口各路道士云集,闹闹嗡嗡。
  其中最聒噪的当属离他们最近的那名……乞儿?
  说他是乞儿,他又穿着道褂,盘着混元髻。说他不是乞儿,他又白发潦草,身上褂袍花花绿绿,举手投足疯癫轻浮,没个正形。
  “我不为钱。真的。”
  纪宁盯着他与旁人攀谈的背影,听他如是说道。
  “我就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
  “你们呀不知道,我和右相大人那是有过命交情!”
  耳边忽有嗤笑。
  “又是这道士。”
  纪宁灵敏地察觉到这个“又”字,眼风一斜,“你认识他。”
  阿醉言语平常,“前几天见过,疯疯癫癫,不像正经的。”他答得自然,单从神态上看不出端倪。
  纪宁转而看回道士,细细想了想,上一世他似乎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目光落到那人害有冻疮的赤脚上,他放下帘子,“找个时间看看,若真有困难,替他找点正当营生。”
  阿醉点头,“是。”
  …
  今日早朝事务不多,早早散了场后纪宁还要和赵禄生留在宫中处理迎宾事宜。
  两人信步往议事苑走去,却在途中遇上了侯严武。
  侯严武半百之年老虽老矣,可腰直腿壮,一身盔甲虎步生威。他瞧见迎面走来的纪宁,眼神都不带给一个。
  然而纪宁却在他路过时听他骂道:“半大小子爱当别人老子,不害臊。呸!”
  这是在骂他撤了侯贺的职。
  挨几句骂不痛不痒,纪宁不以为意,偏旁侧的赵禄生明知故问,“侯严武这是骂谁呢?老夫怎么听不明白啊纪大人。”
  纪宁莞尔,“骂‘老子’呢。”
  “……”赵禄生脸色一凝,待反应过来指着他鼻头骂:“实在粗鄙!”
  尚未开始共事就惹了一肚子气,便注定今日不会相安无事。果不其然,两人的计划里十条有九条意见相悖,唯有一条二人不谋而合。
  “此次北狄也要来。”方才吵得脸红脖子粗,加之昨晚伤了气脉,此刻纪宁已有些头昏气短。
  赵禄生呷了两口茶,勉强把气喘匀,“来者是客,我等不可失了气度。”
  “嗬。”纪宁笑。
  北狄多年来数次扰乱启国边境,先帝在时就因觊觎启国领土发动过战乱,加之前世北伐一战,纪宁如今都对其恨之入骨。
  “也是。那赵大人觉得应当如何接待?”
  赵禄生眉梢上挑,云淡风轻又理所应当,“北狄久居荒土,怕是不习惯京都山水,那便不安排他们入京了,让他们在京郊城外的驿站落脚,如何?”
  纪宁淡笑,“甚好。”
  这一议,便是一天。
  日落时分,纪宁终于从宫门内走了出来。
  阿醉递上披风和暖炉,仔仔细细将人看了又看,“我看着怎么觉得主子脸色不对?”
  纪宁也不掩饰,“确实有些乏了。”
  坐了一日,昨夜伤了气脉,今日又争来辩去,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阿醉扶人上了马车,从随身口袋内掏出一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连水递过去。
  纪宁亦不问,仰头就水服下。
  “主子。”阿醉神色忧忡,“为什么不歇一歇呢?”
  纪宁惑道:“歇?”
  “累了咱就歇歇吧。”
  纪宁无言,他沉默地盯着阿醉,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他答:“等忙过这几日再说。”
  阿醉不语,扣在药瓶上的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回了府,纪宁已无力理事,早早便解衣就寝。
  夜过三更,一道黑影步入院中,不多时,守在门口的阿醉与黑影一同离去。
  府中后院,黑影停在偏房门前。
  “掌事,人在里面。”
  阿醉遣退旁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入目,房间内一扎着两角发髻的小道士坐在床上,他面带尘土,手里抱着干瘪的包袱,正倚着床架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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